正文 第18章 尘归尘土归土

    自打蛐蛐离开王都后，赵氏二王子便如人间蒸发般不见了踪影。国王卫队下辖的稽查队、谍报队、突击队如疯狗一般四处查找，王府已被搜了个底朝天，但仍一无所获。

    第二日，搜查范围已扩大至整个夏洲城，往来人员、车辆、货物尽皆接受盘查，日渐萧条的王都，竟然神奇的堵起车来。

    大王子坐立不安，已无多大心思关注纷乱的战局，一心想将那嫡亲的弟弟找出，一了百了。

    如今他悔不当初，若听了高进之言，哪还有这等窝心之事出现。至此，大王子才悲哀的发现，自己一直以来的自信和洒脱，只不过是遮掩底气不足的外衣，原来那位儒雅的弟弟在他心中的分量从未减轻过，是自己本身变得轻浮了。这个发现，压得他乱了方寸，散了精神。

    此时，北方的六子，带着三个孩子正在某处养精蓄锐。南方的蛐蛐，还在河中玩角色扮演，王妃和侧妃仍在学习如何伺候别人。南边陲的吉祥正在大力开发莲花镇，而王玄也在为首次视察新镇积极准备着。

    二王子消失的第三日，风强智带着从胡越采买的牲畜及奴隶抵达了据点，与六子接头后，翌日便从陆路南下。孩子们被伪装成胡越的奴隶，一番打扮后混入人群中，连他爹娘都认不出来。

    这时蛐蛐他们已经靠岸，正往西山领而去。

    国王稽查队已在守望领地南面一线布防，所有船只、人员、货物一律检查后方可放行。水军已经全面封锁水道，设卡盘查。

    风强智同六子他们由北向南而行，途径各处关卡也是逢凶化吉，一番检查后便放行。随后一行转道河西，经由三号指引，一路避开关卡，从小道前往西山。

    王都，王府。

    “这位壮士，我们已是躲了三日，再不现身定会惹下大乱。”消失的二王子有些无奈的对着面前六旬老叟道。

    这老叟是第一特勤队的老四所扮，蛐蛐走后便把他留了下来，若是二王子改变心意，便将其救走。在得知国王卫队来者不善后，老四便把二王子带到了后院的一处深井内，暂时躲藏起来，静观事态发展后，再做打算。

    这口井深达两丈，井外无法看清底部情形，在水位处有扇小门，仅供一人通行，但里面却是别有洞天，二人便藏身于此。

    “殿下莫要担心，王都已封，往来盘查紧张，想来王妃与世子他们已然脱困。”

    “这点我从不怀疑，你们主子不是个简单之人，派你们来必然有绝大把握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殿下为何三番五次的自寻死路？”

    “我若不死，将会有更多的人因我而死。你将我藏于此处并无意义，只会让局势变得复杂，后果更加难料。”

    二王子愿生如夏花之灿烂，死如秋叶之静美，他能奈何？气不过之余便恼怒的道：“殿下是否将自己看的太重了些！”

    “重与不重不在乎我怎么看，而在于我那位兄长怎么看。”

    说罢，又是苦笑连连，老四最不待见他如此表情了，给自己找不痛快，还能表现的很无奈，确实不易，按老大的话说就是‘矫情’。

    随后二王子接着说道：“我早已言明，我若不死天下难安，我那兄长会制造一个又一个惨案逼我现身。明面上的亲兄弟，黑暗处的生死仇敌，我虽已让步，但不够彻底。此时他定已乱了方寸，不出三日，王都必有惨案发生。”

    切，搞得自己跟主上一般能掐会算啊，还不出三日，那就等你三日，三日后且看你如何作妖。老四心中诽腹着，每逢夜半，他仍如往常般外出一次，打探消息，补充物资。

    王都已是风声鹤唳，平日与二王子亲近之人多闭门谢客，宅在家中，期盼灾祸会滑门而过。

    但事情往往不随人愿，愈是要躲避的，就愈会找上门来。

    户部主事、王室学堂院长及三位教授、士林大儒肖庆及其十余位弟子、都城指挥使赵子云等十余位显赫之人尽皆下狱。罪名是图谋不轨，意图叛乱。

    这顶帽子扣下，大王子是不打算让他们全家活了，这是第一招，已是打在了老二的七寸。

    果不其然，约定的第二日，夏洲城北的小广场上便已尸骸遍地，近百头颅高挂城头，上有七旬老人，下有三岁幼娃，怎一个‘惨’字了得。

    下半夜，老四回到井中后沉默不语，被吵醒了的二王子已无睡意，见是他回来便急忙问道：“城内如何了？”

    老四看了二王子一眼，有气无力的道：“死了百来口，满门抄斩的那种。”

    二王子听闻，颓然坐倒在地，自语道：“是我害了他们，是我啊……”

    老四以前不太能明白这其中的关联，为何王位之争定要累及他人。如今也悟了些道理，老大这是用人命来换老二的命。不愧是亲兄弟，现在瞧他内疚自责的样子，还真是一击便中。

    愿赌服输，老四很大方的承认了自己的失败，朝二王子问道：“殿下，真的别无选择？”

    二王子面色惨然，双目无神，像是仍旧自语道：“这就是果，哪怕再巧妙的化解之法，也是治标不治本，只有我的命才能了却这一切因果。”

    半夜无话，次日，二王子消失五日后重现的消息突然传了开来，国王卫队长赵普亲自前来确认。

    “职下赵普见过殿下，不知殿下这几日过的可好！”赵普道。

    “你去寻我那兄长来，我有话与他说。”二王子淡淡道。

    赵普张了张嘴，最终还是转身，亲自去请大王子。

    老四还在忙活着，昨夜的几具尸体已被偷了来，藏于窖中，今夜打算再将头颅也偷了来。

    大王子听闻老二出现的消息后，整个人都疯癫了，火急火燎的赶往王府。

    “老二，你这几日去了哪里，害我找得好苦，为此差点把整个夏洲城都给掀喽。”

    “我哪都没去，你不该用他们做饵。”

    “随你如何，只要我认为他们该死，那他们就该死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偏执的性格越发严重了，害了你不要紧，大夏万千子民何其无辜，难道也要拉着他们陪葬么？”

    “我知你心善，要不你先下去探探路，他们下去了也好有个照应。再说父王一人也是孤单，你该鞍前马后的伺候着才是。”

    二王子去了心中枷锁，整个人的气势便又不同，虽是看着仍旧柔弱不堪，但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看的大王子暗自心惊，语气更加歹毒与阴冷。

    “一世人两兄弟，你也不愿我的双手沾上你的鲜血吧，这样父王会不高兴的。我那两位弟媳和侄子侄女，应该入宗祠吃斋念佛才好，正遂了你的愿，一世清净，不染尘埃。”大王子笑道，语气突然转的温柔。

    “这我自有安排，不劳王兄挂念，临行前有几句话要说与王兄，不知可还愿听？”

    “洗耳恭听。”

    “北面，胡越一直觊觎大夏土地，不可不防，只靠边界几领之力顶得了一时，顶不了一世。内乱适可而止，自家东西打坏了还得花钱修修补补，得不偿失。还有就是，得民心者得天下。”二王子说完这三句后，仿佛又记起什么一般，遂补充道，“别忘了你的宏愿！”

    宏愿，他的宏愿乃是一代济世明君，超越任何一位君主的存在。他要将大夏治理的国富民强，军队兵强马壮，似胡越之流，若敢犯边，虽远必诛！

    这他哪敢忘怀，如今所做的一切，不正是为此扫清障碍么。

    此时二王子似耗尽了力气一般，朝着老大挥了挥手，道：“我累了，要休息几日，养好精神才好赶路。”

    大王子这时再仔细看这胞弟时，又有了不同的感官。

    许是胜负已分，双方已不是生死仇敌，又似小时候单纯的兄弟一般，这使他有了异样之感。于是言语诚恳的道：“家小之事尽可放心，你兄长这点自信还是有的，还有什么未了之事尽管与赵普言明，再难我也想办法给你办了。”

    说完，见二王子仍无动静，便伸出右手，轻轻的拍了拍二王子的左肩，似在为他送行一般。

    国王卫队已将王府围得水泄不通，府内仆人家丁也尽数放回，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一番，明日便各自散去，各寻各的机缘。

    夜半时分，老四鬼祟的出现在了二王子的卧房，神秘道：“你打算怎个死法？”

    二王子闻言一愣，有些好笑的道：“你有什么好的建议么？”

    老四似邀功一般道：“倒是有个，只是不知你这性子能否接受。”

    二王子道：“且说说看。”

    老四道：“昨日不是死了好些人么，我挑了五具尸体运了回来，身材与你家小相似，一把火后阳间之事便了矣。”

    二王子沉思了片刻，道：“也罢，与其抛尸荒野，不如一路同行，不仅有个照应，还能免去毁尸之祸。”

    又过一日，老四将五具尸首缝合完毕后搬至卧房，问道：“可还有什么要我做的？”

    二王子看向老四，沉吟一小会后从身上解下一块玉佩递与他道：“若有缘分，便将此物还与我那结发妻子，只说我赵某食言了，愿她余生珍重。”

    随即又有些羞赧的对着老四说道：“赵某此时已身无半两余财，倒叫壮士笑话了，这王府之物，看上眼的尽可取之，付之一炬也是可惜。”

    老四盯着二王子看了会，随即摇了摇头，退了出去。

    是夜，王府大火冲天，一应建筑顷刻间化为火焰，映红了漆黑的夜空。整个王都为之一恸，清晨下起瓢泼大雨，火势午时方歇。

    王宫，大王子听闻老二举家自焚后，大醉了三日，于祖宗灵位前失声痛哭，至此他便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。